遇妖
少年源赖光遇到未来的鬼切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第一章
右京一如寻常，藻类密织覆盖大小水洼，鼻尖可嗅到草木腐臭的阴暗气息，龌龊之物横生，阴气盘踞在污浊之地的上空，也亏得洛都殿上人从不愿屈尊瞥上一眼，否则眼见之所处处物忌，怕是寸步难行，早早打道回府。
这类景象映进源赖光愈发晦暗不明的眼底，在旁人看来，着实为他添了几分探不清虚实的深沉。
不过他到底是个少年人，即使被父亲源满仲嘱咐、心中也明了未来方向，心性仍存一些难以被压抑的活泼，所以他尚有余力溜神。然而身侧族人虽面上沉静，眼中却分明透出忧惧的真正心绪，源赖光回神后瞥见那几位同辈们手都隐隐捏着印，随时间推移而面露几分难以抑制的惊惶之色，心底嗤笑，但也凝神加强了警戒。
忽而不远处的水洼传来轻响，于柳树枝丫交错延出的阴影下荡开一串涟漪。源赖光闻声，立刻抽刀旋身直面声响来处，他精神紧绷的时候，倒也不在意身后手忙脚乱挤成一团地族人，这相形见绌，更显得他虽身姿体态尚未发育完全，也十分有力优美，如露出獠牙、即将扑食的老虎一样蓄势待发。
源赖光低头紧盯传出响动的地方，此时浮云蔽日，他的睫毛下便打出一小片阴影。他生有一副俊朗面相，若非附近蓬草多生，又是传闻多有鬼魅暗藏的右京，换做是置身风清月白的环境，想来也是有俗世风雅之人愿作和歌称颂他这通身风流的。
“蛇。”
少年人清亮中携生少许沙哑的嗓音回荡在这片被打破寂静的地方。源赖光没有收势，而是横眉微微眯眼观察周遭。
“蛇！什么蛇？”
源赖光并未回头，而是挑眉略有不耐，不过这程度他还能按捺，本打算敷衍一句“水蛇类”了事，不成想他余光无意中扫去水边草木，正好捕捉到香蒲丛中有什么悄悄拂动草梗的异动。他确信刚才无风过境。
不过瞬息，他便已拿定主意。源赖光自忖灵力不俗，对自己的实力有所把握，他从不做那些自视甚高的莽撞之举。的确，他若成长起来，在当代阴阳师之中绝对可称得上是本事非凡，只不过还是少年，故而名声少有传扬，当然，他也不欲让外人知晓过多详情。
此刻源赖光怀揣好奇探寻的想法，他并未感受到任何哪怕极其微弱的鬼气与戾气。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迈开步伐，踏出远离原地的几步，以期让众人视线转移。
“水蛇，无须在意。”
源赖光送刀入鞘，转身回复。众人面面相觑，不由地松了口气。源赖光瞧见有人低头扯了扯首上——猜也不用猜，便知是用以遮掩尴尬的举动——接着抬头，面上又摆出高高在上的轻蔑神色来，好似万事不入心，艰难险阻皆不在话下。
“我早就知晓此处没有什么鬼怪，那位贵人想必也是被偶然经过的妖物迷去心智，这才驱车前来后受惊了，毕竟之前我们派人来查探的几次，都未见有什么妖气残存。”
源赖光在心中颔首赞同这位族人的话。这些话语是强做镇定的宽慰语句，但确实不假。他没感受到什么妖气，阴气倒是有，只不过皆在自然与方位的影响下才诞生。他们如今待得地方算比较外围，昔日修筑的房屋板桥还可让人窥得当时少许风貌，勉强称得上是幽静之所。他催动灵力，开启了灵视，也没再瞧见什么异动。
“绝对没事，走吧，走吧，葵祭就要到了，想来也无什么邪祟敢在这段时间活动的。”
又有一人出声，意在赞同之前的话，接下来众人便纷纷附和称赞起来。源赖光只觉无趣，唯一好处也许是让他再加深关于哪些人抱团、哪些人私交甚笃的印象罢了，但这批人的关系他早就知晓的一清二楚。
“不过赖光也真称得上少年英杰，方才拔刀的动作十分潇洒。”
他们讨论了半晌，其中一位像是这才想起源赖光一样，立刻敷衍的恭维起来，那人平时本就极其浮薄，现在连遮掩态度都不愿多做。源赖光借长袖遮蔽，食指擦过拇指上陈年累月而就的伤痕，浅笑起来，像是对冒犯视若无睹的模样，口吐的话语却恰恰相反，如鱼刺哽进那人的喉咙。
“决不及君动作迅疾、一如相鼠，赖光实在甘拜下风。”
进退得当才能引得他人钦佩、不落他人口实，但被冒犯也要显出少年意气来让那些暗中窥伺的人放心。闻言，那人眉间霎时聚拢阴云，又因要维持风度而强自散去。旁人见此回交手落下帷幕，便也草草打圆场，权当粉饰过去了。
族人们打算离开了，源赖光却不行，他还心念香蒲丛中的异动。他冥冥之中有所感应，有什么重要之物在吸引着他，也绝对不会伤害他。阴阳师对此类灵感往往十分重视，源赖光也一样，他决定夜半再来查探，也好避人耳目。
于是夤夜时分，源赖光睁开双目，起身端坐榻上，口中默念，以灵力驱纸人式神摸出府邸，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，来到白天留意的香蒲丛。
他先查探了一番周遭，确定无人在场，这才将纸人变做较大人形，寻得大致方位，拨开草丛，借其视角看向其中。
幸有今晚皎皎月光，他得以打量这异动的造就者。
是一振刀，熟悉无比的一振刀。
他心下一惊。
这一分神，对灵力的控制便弱了少许，式神就此停下动作。更加之远距离控制式神，他仍是少年，灵力并没有成长到真正的顶峰，故而眼见那纸人式神就将失去效用，为求不被发现，他只好令那纸人缩回原型，在半空中自燃。
而自燃的幽蓝火焰，更是将那振刀照得更为清晰。源赖光撤回神识，那振刀的细节形状深深地印刻在他脑海中，他半晌也没回神。
怎么会呢。
源赖光回想起过往家族祭祀时见到的刀，他不停地将其与香蒲丛的刀作比较。
他眉头紧锁，喃喃出声。
“鬼切……？”